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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回8小時的世紀通勤/甲府到東京

藍從雲端的喜悅瞬時墜入谷底

 

如願找到一份萬眾羨慕,得以進入時尚門檻的工作,享受站在亞洲雲端的得意,還沒有5分鐘,我突然像是被強迫想起,我跟本還沒在東京租到房子,而且,據有很多頑固的日本房東拒將房子租給外國人。天啊,雖然我在面試時信心滿滿的我會儘快找房子,但我其實只是當下腦海一片空白無計可施,先開了張空頭支票而已。

因為在日本工作,公司必需負擔員工的交通費,如果住的太遠,公司有可能會因此而不考慮採用。

我怎能讓這微不足道的理由造成我的遺恨呢?

我可是飄洋過海硬著頭皮,還不巧的選在2000年最不景氣失業率最高,連日本人都難找工作的經濟谷底時期,抱持著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使出渾身解數卻還搞不太清楚狀況的時尚亡命者。

哪怕就算是連哄帶騙也得安全過關。

但天曉得,我竟然得因此屢行本世紀最瘋狂而不可能的任務。
 

來日本前我常常跟朋友炫耀其實我是喜歡走路搭車的,因為周圍都是一些有車階級,door to door早已是一般常識,雖然我也曾經是可愛March的主人,我卻愛把走路搭車當成我良好的嗜好。但我萬萬沒想到,接下來我得面對的挑戰,跟本不是這麼輕鬆的話題。

 

我異想天開的向公司提案在找房子這段期間暫時從我下的家通勤,面試官當下可能也頭腦有點短路,竟然一口答應了我。

他大概沒想到公司每個月要負擔的交通費已經足我在東京租房子,換算成台幣相當於台灣大學畢業新人的一個月薪水呢。

 

真不知是喜還是悲,不合情理的日劇本,從此硬生生套進我原本應該浪漫的東京時尚夢。

 

到甲府,大家可能不熟悉,甲府市隸屬於山梨縣,而富士山脈正好介於靜岡縣和山梨縣的中間。山梨縣是個山明水秀盛水蜜桃/葡萄的觀光盛地。而甲府因為曾經是武將武田信玄的根據地而廣為人知。

我和甲府的淵源其實是因為這裡是繼父的老家,每次來都很喜歡站在狹隘的前院眺望我家專屬的富士山景,雖然我從未在甲府生活過,來來去去卻也對這片土地有一份特別的感情。

 

甲府距離東京市搭特急快車單程也要1個半小時,以前抱著觀光的愉悅心情都還嫌它有點遠,雖然自己脫口而出要從甲府通勤,但其實到第一天上班前我都還不敢相信我能兌現這張支票。

 

懷著忐忑的心情,踏著沉重的步,我拖到最後一刻才去了車站的綠色窗口,興奮早已被不安給淹沒,我始終懷疑自己,當然周圍的朋友跟本以為我在笑。

 

窗口傳來「一個月¥67370」,我掏出了交學費以來的巨額現金,複雜的情緒交織,一方面被這高額交通費嚇到,一方面擔心自己有可能不到3天就放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連售票員都像是不可思議的在看我,彷彿在懷疑這外國人到底有沒有地理概念。

 
收起已成為事實的定期車票,從甲府車站騎著完全沒有任何性能的主婦型腳踏車,我開始認真估算時間,沒想到也得花25分鐘才能到達我家,心情頓時down到谷底,回到家一直到我坐到
電腦前確認路線,我可是掙扎了許久。
 

我們公司是9點上班,我必須搭第一班5:30的始發電車,由於公司不提供特急費用,所以我得換2次車,費時約3小時才能到達目的地車站,然後再徒步約10分鐘才到達公司。

 
換句話說。。。

起床準備40分鐘+腳踏車25分鐘+電車2小時50分鐘+徒步10分鐘=約4小時

也就是說。。。

我只能搭第一班5:30的電車,錯過第一班,第二班的5:52分我就注定遲到半小時,中段的換車連結,稍有不慎,我也會遭魚池之殃,而且重點是我得每天天沒亮4點就起床,我的作息簡直就是農家生活,掩不住的沮喪,我開始催眠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我,苦行僧的修行是免不了的,雖然來回約8小時,我

就當每天出遠門旅行,大不了也只是早起和坐長途車而已,可能是自我催眠的效果還不錯,我決定隔天起個大早,精神奕奕的展開了我在日本的第一份工作。
 
可是我忽略了日本的冬天是不能小看的,更何況我是住在富士山腳下,想到以前在台灣,朋友總是提案來富士山賞雪看日出,旅行社的文宣照片拍的正是我現在每天必見的絕景,但是全身細胞都繃緊企圖抗拒這天賜恩寵。。。因為我得強迫自己凌晨4點在零下溫度的屋子裡離開溫暖的被窩,一個人摸黑在天未亮的小木屋像是灰姑娘要變身似的準備去不合身份的大都市東京上班。隔著玻璃窗,我呼了口氣,熱氣立刻結成白霧,果不然外面是日本人所謂的氷点下世界,我全副武裝,戴起我在台灣永遠也用不到的毛帽,圍巾和手套,努力整裝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像一隻熊,我徐徐拉開吱吱作響的前門,映入眼簾的是還未熄的路燈,我躡手躡腳的怕吵到左鄰右舍,牽著我的媽媽腳踏車緩緩邁向車站。
沿路兩旁的綠意全都結了霜,路面潮濕的部分也都覆蓋了一層薄冰,我發現凌晨5點鐘的甲府市路上只有送報紙的伯伯與我擦肩而過。
可能是太早,車站的檢票員也還沒出勤,鄉下的車站似乎不像都市這麼嚴格。我檢視了四周,確定不會被誤認為企圖坐霸王車,我才安心進了月台等候,不到5分鐘電車便準時進站,第一次搭乘普通長途電車,心情好像在看日本老電影,舊式2人座的配置,經過歲月累積變成琥珀色的合成皮座墊,有緣搭同班車的白髮老夫婦和一上車就闔眼睡的普通上班族,我確定安全搭上了第一班車,全身的緊繃在車內暖氣裡一氣釋放,車子緩緩駛向我第一個換車地點﹣大月。
 
從甲府到大月約50分鐘,我定了定神,掏出我媽準備的三角飯團,我很清楚,未來這一段可能不算短的日子裡,我的早餐時間可能都會是在這車箱內渡過。
 
天際漸漸露出魚肚皮,鄉下地方比大城市多了些朝氣,滿山滿谷的綠陪我上路,因為是慢車所以每站都停,車門的開開關關讓我緊張的不停張望,語言的不靈通加上環境的不熟悉,我的精神跟本無法安定,更別談在車上奢侈的小睡片刻了。
 
車子終於到了我從未來過的大月車站,由於以前都是搭快車,所以大月對我來說是非常陌生的一個地方。
我迅速的走下車,朝著指標往換搭去新宿的月台,生怕自己在人群中迷失方向,我憑著時尚的本能,掃瞄服裝打扮像是要去東京的團體,然後毫不猶豫的一股腦兒跟進。
 
從大月到新宿的電車就是一般跑市內的機種,座位是靠兩邊,由於是總站,所以通常都能有位子坐。
我也很幸運的找了個靠邊的位置,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睡覺要靠牆,坐車要靠邊,我才有安全感,所以如果坐到靠邊的位子,我就會覺得是個小小的幸運。
 
從大月到新宿要大約1小時20分鐘,我慶幸可能應該能睡一會兒,沒想到我真是異想天開,還不知東京的廝殺就要從這一刻正式開始。
 
車子離開大月不到20分鐘,車箱已經像是擠滿沙丁魚的罐頭,我的眼前超近距離5cm處是個不知名陌生男子的啤酒肚,右手車門邊的阿伯還扮優雅的在我的頭上方攤開報紙,我完全像是隻呼吸困難濱臨垂死邊緣快要被擠暴的沙丁魚。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新宿站,我預測下車會有困難,所以我使出渾身力氣往前推進,並配合「我要下車」的吆喝聲,總算順利安全的下了車。
 
可能是驚嚇過度,我覺的自己被新宿車站人群給吞噬,我知道東京大,我知道東京人多,但是但是。。。。我連思路都開始結巴了。東京時尚的場景像是突然被第三號攝影機狠狠拉向天邊,留下瞬間縮小的弱勢藍,我呆滯著不知我該叫天還是叫神(>_<)??
回過神,發現我被人群擠到手扶梯旁,再度恢復現實的緊張,我加快腳步飛奔到目的地的月台,搭上大家所熟悉的山手線,
擁擠的程度不輸剛才的中央線,我很識相的儘量站在車門旁,
腦裡想著我起床快5個鐘頭竟然還沒到公司,並且從今天起我得每天和那些永遠與時尚搭不上邊的上班族近距離相處,這簡直就是我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雖然是第一天報到我卻並沒有特別早到,從甲府通車這件事除了主管之外原來早已在公司上下成為話題,所以大家都很清楚我只要不遲到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同時他們可能也在看到底這個外國人能支撐多久,如果每天遲到可就有好戲可看了。
其實別說周圍的人不看好,就連我自己也毫無信心,下了班想到回家要花4鐘頭,心就冷了大半,別說公司要加班,就算不加班我也演不出東京愛情故事。
 
撇開無意義的碎碎念,下了班我踏上回程的路,我發現東京的人無時無刻都很多,到了晚上還多了濃厚的酒味,密封在滿是人的車箱,感覺像是即時發酵並且令人頭暈作嘔的毒氣,一個個爛醉如泥,有的甚至睡成八字,搞的滿員電車的乘客大家還得遷就他,還好日本治安好,不然可能早就被全身扒光,丟棄在荒山野嶺被狗咬了呢!我心中暗嘆,我肯定得準備口罩通車了,我無法相信我竟然得和一群醉鬼近距離獨處,而且怎麼掃瞄都沒有帥哥訊息,我連一點點心動的餘地都沒有,我的夢想又不是東京OL,但夾雜在這群西裝男女裡,我的東京時尚夢第一篇似乎是從東京OL的角色開始暖場(@_@.
 
守時是我這段期間的惟一目標,秉除雜念,我把通車8小時當成這時尚東京對我的試鍊,不負眾望倒也相安無事的過了大半個月。
 
針對年底的福袋,公司鎖定6億營業額目標,公司上上下下都處在非常戒備狀態,加班早已是理所當然。
公司體諒我是一個住的很遠的新人,同意我配合最後一班電車的時間下班,分配了工作後我的主管就趕去伺候部長了。
公司像個小型百貨公司似的,年末出清的商品堆的連走路的空間都沒有,一兩百人拿著幾百種商品走來走去,希望搭配出最吸引人的福袋內容。

我檢視著商品的單價以及數量,當然我也不時留意我終班車的時間,生怕我會不小心露宿街頭(-_-#)

 
時間一分一秒逼進,我開啟雷達在一片人海中找尋我的主管,糟的是危險訊號一直作響,他不算小的個子我竟然找不到他。
我像是一隻失去秩序的螞蟻,前後奔竄,最後在休息室看他捧了一杯熱咖啡優雅的走出來,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連自己都聽不懂的中式日語,他揮了揮手,表現了絕佳的肢體語言「你要趕不上最後一班車了,快點回吧」,我心裡想,天知道我是為了找你才變的如此狼狽,但危機由不得我遲疑,我發揮運動員的精神,試圖挽回今晚的頹勢。
 

出了公司,我進入東京OL競走篇,搞不清楚電車時刻表的狀況下,我只能拚命衝衝衝,顧不得我是氣質藍,搶在最後一刻硬擠上連手腳都看不到往大月的最後一班列車,我戴上口罩深呼吸了一口,不由自主的旁白音樂「I should be so lucky,lucky,lucky,lucky。。。。(^_-)〜★」。

 

想到剛才的衝鋒陷陣有了代價,我喜孜孜的用手機查詢在大月換車的時間,沒想到晴天劈靂在密室般的電車內也能清楚的感受到(x_x)

 
手機的畫面顯示從大月到甲府的終班車已經結束,而我卻毫無選擇的僵直在正朝著大月移動的電車裡。腦子當機只剩空白畫面,我心裡想下一場不會是叫我演「阿信」吧,而且還是上了年紀的阿信(= =)
 
我萬念俱灰的下了車,月台迅速的只剩下像要開演獨角戲的我,偏偏就在這個結骨眼冷風也來湊熱鬧加強效果,莫名其妙的凍的我直打哆唆,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走向點著一盞微弱燈光的票務室,幻想日本優秀售票員的專業知識能解救我的苦難,我提起勇氣假裝不知情的詢問下一班去甲府的時間。。。

憐憫的目光像飛箭般刺的我抬不起頭,鎮定的這位仁兄,不急不緩的「1小時20分鐘後會有一班快車經過」,把我從「阿信」的惡夢拉回現實。

我再度假裝鎮定的感謝了他,轉過頭硬硬忍住眼角澎湃喜悅的淚光。我確定神是眷顧我的,雖然、、、1小時20分鐘後已是凌晨時分。。。(-_-;)

鄉下的車站沒有咖啡廳可以讓我棲身,並且因為莫名的空曠,寒風凜凜逼的我不停走來走去暖身。
 
雖然知道自己今天回的了家,但那感動就像賣火柴的女孩般只有一瞬間。突然口袋震動,我慶幸終於有人能跟我說說話。
 
「回到家了嗎?今天韓國零下冷的要命,日本還好嗎?」
電話那頭傳來高中同學憲仁的聲音,他總是在我想找人說話的時候自動出現。
「這裡也很冷,但我被困在中間換車的車站,還要等一個小時車才會來」
我輕描淡寫的陳述著,生怕他擔心著急。
「坐計程車很貴嗎?這麼冷不要感冒了」憲仁質疑這不像平常的我。

「從這坐到甲府,起碼要日幣34萬,能坐我早就坐了」

我不耐煩的解釋著。
「雖然真的很貴,你一個女生大半夜的在外面等車太危險,你還是先坐計程車回吧,我馬上把車資匯給你」
我突然感覺場景被拉進三溫暖房,熱的我熱淚盈眶。
「沒關係啦!你什麼時候把我當女生過?我再等一下車就來了」
 
搭上快車,我一路上發呆,我不知道我還可以這樣通車多久?
 
一直到有一天總務處通知我,社長要我搬進他在池袋的公寓,我回過頭才發現已經過了3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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